佛教与说唱，她通过悦纳自己获得了新生｜Transtory
文｜王木木
（本文根据受访人织田奈奈的经历而写作）
关于性别认同的误解
织田奈奈有许多称呼：奈奈、织田桑，也有朋友叫她「奈奈老师」或「奈奈大师」。
她信佛。她说「毕竟佛门弟子以教化众生为己任」，她还说「普渡众生的前提也是自己先活着」「菩萨伟大，但普渡众生也是为了给自己积累善业」。
很多年前，奈奈的自我认知是「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」；而现在，她说「我是现世的佛陀，但不渡不可渡之人」。
奈奈是位跨性别女性，她的成长经历要从4399美眉换装、芭比娃娃动画片和公主精灵贴画本开始讲起。
随着成长，她发现自己和男生群体越来越疏远，而与女生越来越亲近。受到动漫的影响，她开始cosplay女性角色，并且这个爱好持续至今。
「我觉得我特别漂亮。」奈奈分享了一张去年的得意照片，露出半侧脸的妆容。眉毛纤细，粉红眼影刷得整齐，嘴角微翘，是绝对出挑的形象。
受访人织田奈奈分享的照片。本文配图均由织田奈奈提供（下文不再重复）
「但那个时候的自我认知，还在女孩和『伪娘』之间来回跳。」直到高中，奈奈才确定了自己的性别认同是女性；但实际上到了大学，她才偶然了解到跨性别群体的存在。
大学的集体住宿生活是矛盾爆发的场所。
室友会对她恶语相向：「我最讨厌娘炮！」有时候即使不针对她，那些以男性凝视眼光在背后对女生的辱骂，也让她非常难受。
有些时候和别人交流了很久，对方会很惊讶地说：「啊，原来你是跨性别，你怎么不早说？」奈奈觉得不解：她为什么要一上来就声称自己的性别？
「你在跟人社交的时候上来就说自己是个什么性别，这个事情本身是挺扯淡的。因为我觉得这个本身就是对于跨性别群体的异化。」
除此之外，还有那些看似无知而实则伤人的质疑。
在向其他人说明了自己喜欢女生的事实后，有人问她：「你不喜欢男的，那和男人又有什么区别呢？」
这令她相当不解：「（关于）性少数群体，（所需要）讨论的不只是性取向啊！」
事实上，社会中的大多数人并不能清晰地认识到，「性取向」和「性别认同」是两种互相独立的概念。
奈奈在鼓足勇气和母亲出柜后，发现看似接纳的母亲实则是把自己理解成了Gay。她无奈，但也没有再执着地做太多解释。
人们依旧普遍认为喜欢女人的才是男人，喜欢男人的才是女人。这是默认的教条与真理，但讽刺的是，有一位女同性恋朋友也问奈奈：「跨性别女性喜欢女的，那跨性别有什么意义呢？」
如果说其他人可以因为不了解概念而被原谅的话，那同为性少数群体却不能换位思考，难免令人寒心。
奈奈曾经交往过一位跨性别男生，也是她唯一一任男性恋人。有次他和大学室友（都是指派女性）出去玩，奈奈默许了，结果敏感的男友因此很生气。
他指责奈奈：他和这么多女性出去玩，但奈奈却不吃醋、不阻止。「你是个假女人。」他最后这样说。
奈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：「你们平时都住在一起，我有什么好阻止的？」同为跨性别者，应当能理解双方在身份认同上的敏感性。
男友不可能不知道「假女人」这样的语言有多伤人，他只是忘记了共情。
「自省是一件很难的事。」奈奈说，「人总是善于站在道德制高点去评价别人，而不会反思自己。」
假如能多点思考，多点尊重，就不会有那么多本不该说出口的伤人的话语。
关于政治身份的割裂感
跨性别群体没有政治身份上的归属感。「太过于割裂了。」奈奈说，「光靠自己的声音是无法发声的。」
有时候她也会站出来发表一些言论，但要么会被女性批判为「充满男凝」，要么被男性批判为「男性之耻」。
对于跨性别女性来说，奈奈觉得，由于被指派的「男性」所代表的在力量和社会权力结构上的优势，女性群体会感到不安，许多女权主义者于是站在了反跨的立场上。
奈奈曾经是J.K.罗琳的铁杆粉丝。她收藏了她的所有作品，甚至连《神奇的魁地奇球》这样很难找到的书的第一版中译本，她都有渠道去购买和收藏。
但是当罗琳声援反跨性别言论时，她极其伤心。女性主义视角是一种包容的多元的态度，但是当这种视角被用于去攻击和疏离另一个少数群体时，就显得格外讽刺。
再比如运动领域的争论。东京奥运会时，女子举重选手劳雷尔・哈伯德（Laurel Hubbard）作为第一位亮相奥运会的跨性别运动员，受到了大量非议。
「只要我宣称自己是女人，就可以……」成为了许多评论区反跨言论的标准句式。「这是政治正确。」网友们以此开玩笑，让奈奈觉得非常不舒服。
跨性别群体之于体育比赛，确实向来有着尴尬的地位，但这并不是胡乱玩梗的理由。「说者可能无心，但听者有意。」大多数网络空间对于少数群体来说，从来不是友善的。
不同立场下有着不同的利益和价值判断，这是没有办法的；但这绝不是一方伤害另一方的理由。
「其实我觉得，人和人之间是基本没有办法完全去互相理解的，大家的认知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差异。
「但是有的人愿意去求同存异，愿意去和你交流，来进一步了解；有的人呢，他并不愿意；但还有很多人有忍不住伤害别人的欲望。
「要想实现平权，我觉得第一步应该是让一个人真正能够坐下来去思考。
「TA应该去思考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，应该去思考TA所看到的世界究竟是什么，而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，主流的价值观带着TA往哪儿走，TA就跟着往哪儿走。」
但是独立思考其实是很难的，尤其在这样的碎片化阅读、短视频盛行的时代，「快餐文化带来了对思考能力的弱化，只需要跟着主流价值观的想法走就可以了」。
当人不去再去思考「为什么」，一切矛盾就开始爆发，一切就很难变好。
跨性别是一个离经叛道的存在
「我感觉很多人不仅不理解跨性别，而且不理解『性别认同』这个词本身的含义。
「他们会盲目地给一个人、给一个性别群体贴很多标签：男人必须要阳刚，女人必须要温柔，女人必须要留长发……
「这种刻板的标签太多了，多到我在尝试唤醒一些人对于平权的思考的时候，Ta们会反过来骂我：『你又不是女的，凭什么这样说？』」
奈奈也曾经被问过关于「处女情结」的话题。
她认为贞操观是愚蠢而可笑的，除非这种约束是对双方平等的。她认为社会存在太多的条框使得人「自己羞辱自己而感到痛苦」，而「放下束缚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」。
她引用了姜文《让子弹飞》中的一句话：「起来！不准跪！」人实在没有必要主动地钻进那些条框里，压抑自己，折磨自己，向那些琐碎而有毒的标签低头。
「所谓『恐同即深柜』的怪象，也是由于对自己的压抑和不接受。」而这种自我的压抑外化，则变成了群体内部的斗争和互相压迫指责。这是没有必要的。
人应该承认自己的欲望，至少应该有面对自我的坦诚。
这点很有趣，奈奈是佛教信徒，但她并不奉行节制约束的戒律：「没有必要过于压制自己的各类欲望。」
或许跨性别本身就是一种离经叛道的存在，这样的经历让人能更好地以多元的视角去看待一切现象，让人开始审视规则，让人获得挑战的勇气。
奈奈还热爱说唱，嘻哈文化中蔑视权威的反叛精神也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。
「立志成为中国第一跨性别女Rapper！」她有这样的雄心。
说唱并不是对性别友好的圈子，但是说唱确是一种好的表达方式。「我想用我的音乐向诗人传达我的思想，传达佛的思想，教化众生。」
「悦纳自己」是奈奈谈到的人生准则。跨性别群体普遍来说都在心理上承受着更多的痛苦，奈奈也曾经被抑郁、焦虑、躁狂等严重困扰过，但现在已渐渐能够释然。
「『老娘自己是个宝。』保持这样的心态生活，心理上的焦虑也能得到一定缓解。」
「先做好自己，悦纳自己，再说别人愿不愿意接受自己。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自己，相信自己是没有问题的。
「不要因为别人的问题而惩罚自己，也不要在意世俗的眼光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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